拉飛兒

       腳踏車緩慢移動在平坦筆直的柏油路上，兩旁有壯碩的椰子樹守衛著。搖擺的葉就像盾牌遮住了陽光，落在地上的影子輕盈地獻上一支小品舞蹈供路人欣賞，垣志和湘綾也成為舞台的一部分，穿梭在其中。

　　垣志僵硬的雙肩，被這舒服的氛圍給慢慢柔軟下來。

　　上一次和湘綾見面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呢 ？畢業之後，同學們分東離西，說是忙著學業無法團聚，多少都是因為懶惰使然，每次的同學會都從班上核心人物熱烈討論中難產了。

　　『妳還記得阿彬嗎？』垣志腳踏車的速度慢了下來。

　　『下課很愛去買雞排吃的那個？』

　　『那個是翔仔。』

　　『哈哈，記憶力不好的人好像是我耶。』湘綾摸摸自己頭。

　　垣志停下腳踏車，轉過頭，將眉毛往下一拉，擺出一切倒楣的事情都會發生在他身上的表情，湘綾噗的一聲笑出來。

　　『苦瓜彬！我想起來了。』湘綾頭靠在垣志的背上笑個不停。『你不去參加模王大道太可惜了。』

　　這樣親暱的接觸，讓垣志感覺好像吃了一顆森永牛奶糖，甜到不自覺的微笑起來，這個不期而遇的敘舊讓這個傍晚的夕陽看起來特別浪漫。

　　在他們後方傳來了呼喊的聲音，肺活量之大，連在垣志之前的機車騎士也被吸引回頭注意。約三百公尺外的八十五度Ｃ咖啡附近，有位中年微胖婦人騎著復古的黑色Duke，扯著嗓子不斷叫喊著湘綾，婦人前進的速度就連身旁午後慢跑的年輕男子都可以快步超越。

　　『糟了，是我媽，她視力也太好了吧。』湘綾快速拿起書包擋住臉。

　　既然被認了出來，只好像待宰的羔羊等待屠夫來臨。湘綾的母親不急不徐地騎到他們身旁，一把就將湘綾扯了過去，家庭主婦的力量真的不容小覷。

　　『妳是跑去哪裡啊！手機也不接，差點跑去報警。』她一臉焦急，好像女兒失蹤多時。

　　『妳才去哪吧？補習幾點開始，妳不是比我還清楚。』綾從書包裡拿出手機一看，的確有多通未接來電。

　　『還不是在菜市場遇見住在同一個社區的美華阿姨，就大兒子是醫生那個。今天又跟我說她小兒子今年高三，打算考台大電機系，真的是太優秀了。』湘綾的母親用斜眼瞥了垣志。

　　『這男的是誰？』

　　『國中同學。』湘綾耐住性子回答。

　　『怎麼沒聽妳說。』

　　『要說什麼？畢業後沒聯絡，今天剛碰到面。』

　　『喔～～』湘綾母親對著她搖晃食指，『我就知道啦！難怪偷偷摸摸不接電話，什麼時候開始的？』

　　『叫妳少看那些鄉土劇，現在自己在演哪一齣。』

　　『沒有我同意都不可以隨便亂來的，我跟你講。』湘綾母親矛頭指向了垣志。

　　腳踏車像是感受湘綾母親的威嚴，軟腳倒了下去，垣志趕緊將腳踏車扶正，並將制服拉直拉撐，挺起胸膛，準備迎擊不實的指控。

　　『阿姨別生氣，是我提議載湘綾回家的。』

　　『以後不需要載她，半路出事你能負責嗎？』

　　『我……不能。』　

　　『以前湘綾班上前十名我都知道，怎麼對你沒印象。』湘綾媽是逮到機會不嘴軟的法官，繼續追問。

　　『我……真的是她班上的……康樂股長。』

　　湘綾不願附和媽媽的無理取鬧，她將書包放到那烤漆斑駁的機車腳踏板上，再一腳跨上機車後座。

　　『補習鐵定遲到了，可以麻煩娘娘起駕了嗎？』湘綾給予垣志一個抱歉的眼神。

　　既然垣志不是什麼高材生，湘綾母親往下追問的興致自然銳減，也不在多看垣志一眼，載著湘綾匆匆離開。下個路口的紅燈外，還可以聽見她母親滿嘴牢騷。湘綾母親的不友善，他能理解，身為一個母親，保護好自己的女兒天經地義。

　　垣志想起已經遠走高飛的媽媽。

　　踢起腳踏車的鐵撐，垣志又要回到制式平淡的家庭生活，回家洗澡，看電視等老爸下班，然後在一起吃他買的便當，有時他會慶幸至少便當的口味還能有些變化。垣志動身離開前嗅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一位與湘綾穿著相同制服的女孩走近他身旁，她綁了一個挺立的馬尾，牽著一輛鵝黃色的淑女腳踏車，氣質出眾到身邊隨時都會有泡泡出現。

　　『嗨！垣志，怎麼在我們學校附近？』

　　『嘿，詹凱蒂。今天是我的巧遇同學會。』垣志一眼就認出凱蒂，她的外表沒變，只是身高已經來到模特兒的等級。

　　『讓我猜猜，不會是遇到魏湘綾吧？』

　　『聖德女中的人不只會唸書，還會算命！』

　　『以前班上就我跟湘綾考上聖德女中，不是她還能有誰？』

　　　垣志還能承受凱蒂放冷箭的說話方式，當時她當了班上三年的班長，也拿了三年的校內演講比賽第一名，全班都無力與她的口才抗衡，尤其是只會嘴砲的男生。凱蒂和湘綾總是在爭班上前兩名的位子，兩人甚至不分軒輊的同分進入女子的第一志願，雖然在學業上是競爭關係，私底下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等一下我也會跟湘綾碰到面。』

　　『咦？去她家？』

　　『我們在同一家補習班上課。怎麼？你打算開始奮發圖強唸書了嗎？』

　　『補習班在哪？』

　　『火車站對面馬路上的勝利補習班，你要是真的來了，有人應該會很開心。』

凱蒂騎著鐵馬，像童話裡的公主一樣翩然離場。

　　垣志思索著凱蒂說的最後一句話，誰會開心？補習班老闆嗎？他從背包拿出剛結束的第一次段考成績單，排名三十二，全班卻只有三十九人。被貼上書唸不好的標籤這件事情他早習以為常，但這個充滿偶遇的午後，讓他萌生出不同的想法。

　　他想著唸書，補習班，還有……魏湘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