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飛兒

　　垣志的爸爸即便在家裡還是埋首於工作，不斷繪製設計圖，媽媽離開之後，他便寄情於此。

　　晚餐後，垣志提出上補習班的想法，此時爸爸放下手中的筆和繪圖工具，摘下眼睛，揉揉那過度使用的雙眼。垣志看著他幾咎已經灰白的髮絲，還有鼻梁上被眼鏡中梁壓出兩個深深的紅印子，他覺得爸爸好像又老了一點。

　　垣志的爸爸静靜地思考幾秒之後，二話不說，就跟垣志要了補習班的地址及電話，他要親自去報名繳費。

　　垣志非常了解爸爸對於物質上的供給從來不會吝嗇，只要他敢開口，爸爸絕對都會答應，更何況這是他第一次提出跟唸書相關的要求，高學歷的爸爸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青出於藍勝於藍。只是在這個家裡面，垣志想要的從不是用金錢可以買得到的，比方說；一個父親關愛的眼神和溫暖的陪伴。

　　某節體育課後，垣志懇求陳浩陪他一起去上補習班，他不想一個人去適應彆扭的新環境。但陳浩不肯，他的成績在班上已經登峰造極，一點都不想花時間上補習班，他寧願窩在家裡打遊戲。

　　垣志靈機一動，改用利誘的方式，他承諾每期的籃球雜誌一出刊，會立即購入讓陳浩一睹為快。這條件似乎還有點吸引力，因為陳浩平常就小氣得很，要他花錢去買一個十幾分鐘可以翻完的東西可是mission impossible。

　　只是陳浩免強答應之後，他那醫生老爸竟然幫他報了全科，還歡欣鼓舞地跟他說目標台大醫科，陳浩當下傻住了，為此還氣得要垣志每天再請他喝一瓶飲料來報答他的捨身相陪。

　　勝利補習班是個五層樓高的獨棟大樓，內部分成了國中以及高中部。三樓開始都是高中生的上課範圍。垣志在附近用完餐後，就會爬上四樓，走向右邊長廊裡的第三間教室，打開門，裡頭全擠滿了許多各個學校裡的資優生。一眼掃過去，男生戴眼鏡、頭髮凌亂的超過九成，女生穿寬鬆Ｔ恤，布料退色領口失去彈性的佔了八成。

　　陳浩坐在靠窗戶的地方，後面數來第二個位置，他向垣志招手，垣志走到他身旁拉出一張椅子坐下。

　　『快一點拿出來，一直看到坐滿書呆子的畫面，我都快要吐了。』陳浩伸出手跟他要東西。

　　『急什麼？吐剛好而已，看你的大肚腩。』垣志用力戳了陳浩小腹一下。

　　『你王字腹肌很了不起是不是？』陳浩回擊扒了元智的頭，再把他讀書包搶了過去，拿出海賊王最新一集單行本。

　　這時英文老師走了進來，原本吵雜的全班，立即肅靜下來。老師先是跟前排的同學哈拉幾句，之後就拿起白板筆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解文法，這堂課教授的是條件式。大型文理補習班有一個好處，就是偷偷做自己的事，同學既不會理會你，檯上老師也不會發現。

　　英文一向是垣志所有科目當中可以搬上檯面與人比拼的科目，今天的條件式他稍微讀了課堂講義就掌握了此文法的邏輯觀念，於是他拿出一張長方型青綠色便條紙打算傳紙條給湘綾，他在上頭用自動鉛筆畫了一個Ｑ版少年自畫像，眼睛成順時漩渦狀，看起來頭昏眼花的樣子。他拉出一個雲狀的對話框，裡頭寫著：

　　謝謝妳禮拜三的數學筆記，雖然我還是有看沒有懂。:-P

　　寫完之後，垣志費心地將紙條折成一個矩形狀，並拍拍前座名叫曾詩美的女生。當曾詩美轉過來時，雖然已經相處了將近半個多月的同學，垣志還是有點被她多層的下巴給震懾住。曾詩美毫不介意上課被垣志打擾，甚至還在接過紙條時對垣志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她微笑時的眼睛因為臉部肌肉的擠壓下，瞇成了一條細縫，有點神似招財貓。

　　經過幾手的傳遞之下，紙條順利傳到靠講台位置的湘綾手上。湘綾打開紙條快速閱讀，看完後撇過頭對元智用唇語說，衣服是天、空、藍。湘綾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將已完成的紙條依照同一條軌道回傳到垣志手中。

 　　湘綾用一種更為複雜的折紙方式摺成一朵花，拿起來輕輕搧動時，還會散發出甜甜的水果香味。她用黑色的0.38水性原字筆在粉紅色便條紙的左下方描了一個動物的輪廓，再用彩虹筆著色，整個畫面被她可愛的字體給佔的滿滿地。垣志滿懷期待地展開：

　　　　你畫畫真的很厲害，先講好喔，別笑我畫的這隻四不像的貓( 牠真的是貓X-C )。還有數學講義的事，真是被你打敗了，數學不是用看的，你要不斷去解題啊。對了，等一下中間下課一起去投飲料，我在跟你分享我的數學準備方式。

　　看完紙條之後開始，垣志覺得這堂課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被放大了十倍，他滿腦子都在想待回要和湘綾買什麼飲料喝。當老師終於宣布下課十分鐘時，他差點忘記課堂裡還有其他人歡呼出聲來。

　　兩人在一樓大廳會合後，一起離開補習班到對街火車站附近去投飲料。湘綾壓下黑色包裝的零卡可樂扣環，氣泡開始爭先恐後的竄出那小小的口，發出了讓人暢快的嘶嘶聲，她趕緊將嘴巴湊了上去，豪飲了一大口。

　　『嗯～～好冰涼喔。』

　　『女生不都喜歡喝果汁之類的嗎？』垣志的雪碧也啪搭一聲掉落在飲料機下方開口。

　　『喝可樂才過癮啊！平常被我媽限制這不能喝、那不能吃的，每次都用不健康等等的理由來約束我，自己無法做太多的決定，所以喝可樂的時候，讓我覺得自己才是自己的主宰。』

　　『是這樣啊，我剛好相反，平常我爸跟本不會管我任何事情，只要不惹事生非，他就完全放任我做任何事情，連來補習班上課也是我自己的決定。』

　　『你媽呢？都不會管你嗎？』　

　　『家裡只有我和我爸……』垣志微微低下頭，臉上的陰影在頭頂上那盞路燈照射下更加灰暗。

　　『抱歉，我不該問的。』湘綾從不覺得開朗的垣志會有個殘缺的家庭。

　　『不講這個了，那我們今晚……就來慶祝做自己！你說好不好？』元智雙手抓緊罐子上下搖晃，再猛然一開，啵！雪碧如噴泉般飛濺出來。

　　『啊——你的褲檔濕一片了啦！』湘綾雙手掩住嘴巴大笑起來。

　　『嗚哇～嗚哇～』垣志癟嘴握拳揉眼睛。『今天忘了包尿布了。』

　　看著湘綾笑的開懷，垣志就能強烈感覺到自己存在著，這是他已往沒有過的感受。

　　這時天上落下一顆豆大般的水珠打在垣志臉上，他嗅到空氣中正蔓延著潮濕的氣味。一聲悶雷從某處像行軍的腳步踩踏過來，湘綾和垣志互看了一眼，心中隱約感到事態不妙，第二聲的雷鳴像裁判鳴槍，雨水就像拼了命的短跑選手衝出起跑線，往地表的方向全力墜了下來。

　　突然其來的烈雨，兩人無法快速奔回補習班大樓，只能暫時躲避在附近民宅的屋簷下。兩人的身子都沾上了一些雨水，垣志剛剛褲檔上的水漬已經分不出是雨還是雪碧了。遮蔽的地方太過狹窄，逼得兩人只能緊密的靠在一起，垣志刻意側了一些身，讓自己的臉不至於靠湘綾太近。

　　『糟了，下一堂課是英文模擬考。』湘綾驚動了一下，差點將垣志擠出屋簷。

　　『又不是學校月考，怕什麼。』

　　『不行啦，我媽每次都一定會問我考得怎麼樣。』

　　垣志將手伸出屋簷外，接捧著雨水。『可是雨這麼大，我們又沒雨傘，衝回去鐵定會全身濕透。』

　　『手機！』湘玲摸索著褲子上所有的口袋。『我竟然忘了帶手機出來，未免太衰了吧。』

　　『我的借妳用吧。』垣志從制服褲後面的口袋裡掏出他的i-phone 5S。

　  湘玲趕緊接過手機，打算向補習班的櫃台老師求救，才剛要撥出號碼，手機畫面就閃爍著電源不足的圖樣自動關機。雷鳴繼續重重地搥打著，只見雨勢加劇，地上的積水也已經淹到他們腳邊。手邊僅有的求助方式竟然也掛點，垣志覺得懊惱，一點忙也幫不上。湘綾的臉色越來越沉，濺起的雨水打濕她卡通圖案的白色小襪，濕掉的衣服也將她身上的溫度慢慢帶走，垣志感覺到湘綾正在微微地顫抖，還有幅度漸大的呼吸，他想將湘綾摟在懷裡，但手使終不聽使喚的垂在身旁。

　　不知過了多久，大雨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雨勢就像一塊毛玻璃，讓他們無法一眼判斷。那幢人影緩慢的就像是在散步，垣志甚至看見她輕躍了幾步，像是在閃窟窿，又像是在享受這場雨的愉悅漫舞。隨著彼此的距離漸漸拉近，湘綾認出了這位女孩。

　　『李馨禾！我們在這裡！』湘綾用力揮舞著手臂，像是在荒島中看見一艘船。

　　因為雨水撞擊地面的聲響太大，起初李馨禾並沒有注意到湘綾的求救訊號，所以垣志也加入湘綾的行列，開始大聲疾呼。漫不經心的李馨禾這才發現他們瑟縮在陰暗的騎樓下。她撐著一把橘色的傘，上面印有許多黃色小鴨，她不斷轉動手裡的傘柄，水珠延著傘的周圍被甩了出去，她看起來似乎不為他們的出現感到高興。

　　『唉唷，腳酸死了。』李馨禾揉捏著她的膝蓋。『這麼大的雨，老師硬要我們出來找你們，真是沒良心。』

　　李馨禾拿出她極粉系外殼的手機，播出一通電話，請補習班的櫃台人員送兩把傘過來，她通知的語氣不帶一點情緒在裡頭，好似他們的失蹤完全無關緊要。

　　『造成你們的困擾，真是不好意思。』湘綾又補充著問，『模擬考呢？開始了嗎？』　

　　『多虧你們，討人厭的考試延到下次上課。也多虧你們，讓我和黃色小鴨可以出來玩玩水。』

　　垣志注意到李馨禾會不經意噘起塗上唇蜜的小嘴唇，用豪不避諱地濃密睫毛雙眼打量著他。他覺得這位名叫李馨禾的女孩，言行舉止似乎有些嬌縱，但基於她前來解救的好意，也就沒放在心上。倒是他看見湘綾面露舒緩的神色，整顆心也跟著放鬆下來。

　　解救他們的兩把傘送到他們手上後，大雨似乎緩和了下來。李馨禾走在他們兩人的前方，一邊用腳踢著地上積水的低窪。

　　『她很漂亮吧？馨禾可是我們學校的校花喔。』

　　『真的嗎？校花不是妳喔。』

　　『別鬧了，你不相信嗎？』湘綾拍了垣志的手臂一下。『這禮拜天我們學校五十周年校慶園遊會，你就來參加吧。如果你看到許多人圍繞的地方，不誇張，大概就是馨禾班上的攤位了。』

　　雖然垣志覺得湘綾言過其實，不過仔細觀察，李馨禾的確擁有過人的先天優勢，整齊的瀏海襯托出標緻的鵝蛋臉，直順到腰際的黑髮發出晶亮的光澤，蝴蝶展翅般的睫毛守護著泛滿桃花的眼珠，手腳纖細雪白，身型淺薄，經不起一點風吹日曬的感覺，還有她小貓撒嬌般的細軟聲音，的確會讓許多愛好蘿莉控的男生為之瘋狂。

　　『發什麼呆？到底來不來？』湘綾喚回出神中的垣志。

　　垣志沉思了一下，平常哪能自由進出女校，去看看也好，更重要的是，這是進一步接觸湘綾日常生活的好機會。

　　『OK。』垣志用手指輕輕敲打著嘴唇。『我就去看看你們校花的魅力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