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飛兒

　　自從上了補習班之後，垣志發現自己日漸膨脹的書包裡頭全塞滿了零食、漫畫和少的可憐的教科書，這些書的書皮因為疏於愛護變得皺巴巴的，翻開裡面一看，竟然都還是一些隨性的塗鴉，筆記少得可憐，湘綾還曾為了這些不專心的產物唸了他一頓。看著湘綾每次手中抱著那幾本厚重的參考書，而他卻只帶著一袋炸薯條、洋蔥圈和在舊書攤買的少年漫畫，就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鬼混。

　　垣志坐在書桌前，桌上那盞檯燈像是顆發光的恆星，格局四方的房間牆壁就像宇宙的邊緣，愈外圍愈是幽暗。他幾番思量後，用手機通訊軟體傳了訊息給湘綾，希望她能在考試選書上給他一些建議，不過湘綾一開頭就澆淋他一身冷水。

　　湘綾：可以想像那本書一個學期過後還是完好如初。

　　垣志：幹嗎這樣，要不然每次補習時拿給你檢查總可以了吧。

　　湘綾：沒拿給我就打你手心（笑），不過明天晚上我怕出不了門耶。

　　垣志：你媽真的是台無懈可擊的直升機。

　　湘綾：不是啦，我似乎被感冒病毒入侵了。

　　垣志：看過醫生了嗎？

　　湘綾：我們不可以濫用醫療資源，小病吃吃維他命就好。剛跟我媽說明晚要

　　　　　和凱蒂溫書囉。

　　垣志：這麼義氣相挺，買杯熱桔茶給妳。

　　湘綾：不了，錢你還是省著買書用吧！

　　垣志從書桌站起後，直接倒向身後的床鋪，頭不偏不倚的落在那顆三不五十讓他落枕的枕頭，他總是嫌棄那顆枕頭硬的連子彈都穿不透，但一有機會外出過夜，他又會懷念起那顆枕頭恰到好處的催眠高度。他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天花板上微微閃爍的日光燈，旋即進入了一個呆滯的狀態，這是他一慣的放鬆模式。他觸摸著被親吻過的臉頰，彷彿還感覺到馨禾柔軟的唇。

　　他心裡猶豫著是否要和湘綾透露這件事，她會認為他是個隨便的人，還是一點也不在乎？垣志拉起腳邊的涼被直接蓋到頭頂上去，這樣青春期式的庸人自擾又換來了他一夜的失眠。

　　隔天夜裡，垣志提前抵達了約定的書局，他看看錶，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卻還是遲遲未見湘綾的蹤跡，今夜的空氣特別濕黏，他全身燥熱難耐，倉皇地逃進了書店裡，一映進眼簾的是湘綾身處在浩瀚書海裡的畫面，她正看著架上特價中的文具用品。

　　『還以為妳不來了！』垣志站在原地提高了嗓音。

　　湘綾似乎相當投入在瀏覽商品上，垣志粗里粗氣的叫喊讓她身子微顫的一下，她帶了一個淺綠色的拋棄式口罩，兩眼無神，說起話來氣若游絲，『你沒看line嗎？剛才有事，處理完後就繞道過來，還特別囑咐你要直接進來呢。』

　　『妳臉色不太好，這樣還不去給醫生看一下。』

　　『怎麼？一來就趕我去看醫生，那麼不想見到我啊？』湘綾毫無氣力的舉起手來，指往地下室的方向。

　　垣志跟隨過去，『到時候病情加劇可別怪罪到我頭上來。』

　　『別把我跟任性無理的人畫上等號。』湘綾說這句話的時候，身子還是背對著垣志，似乎不太想搭理他，而這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垣志直覺聯想到了李馨禾。

　　地下室擠滿了國高中的參考書，四面都是書牆，全被各種科目、版本的自修和評量給占領了，薄的、厚的、五顏六色的書脊，氣勢驚人的書名與變化多端的字樣，這些書彼此都是敵人競爭廝殺，同時也是朋友互相依偎，每一本書都在等待有緣人的Yes，期待脫穎而出拔得頭籌，垣志現在成了無法定奪的君主，若身在古代，他必定只能依靠弄臣官宦。

　　一進到書窟裡，湘綾就精神集中的端倪每本選書的目錄與編排，嘴裡唸唸有詞的批判著，逕自提出每一家出版考提的優劣，垣志並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概念，只有機械式的頻頻點頭附和，他心裡擱著那檔心事，聽不進這些枯燥乏味的話語。

　　湘綾打定主意抽出一本頗為厚實的數學講義遞給了元智，要他翻開試閱。她突然離題說：『不是要跟某人約會嗎？怎麼還會有心思想到念書這檔事？』

　　正在瀏覽目錄的垣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他立刻把書闔上，『妳記錯了，是上禮拜，而且過程真的太高潮迭起了！』

　　『聽你的語氣還滿開心的嘛。』湘綾拉下口罩，拿出包包裡的uni礦泉水啜飲幾口。

　　『怎麼會開心！？』垣志聲音激昂的像是在申訴冤情一般，引起在場其他客人的側目，湘綾趕緊對他輕噓了一聲。

　　『妳知道嗎？我們就像在演動作片一樣地在大馬路上你追我跑，羅天成和他的小弟把我們逼進了死胡同，還好妳們學校教官解圍，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而且啊……』說到此處，垣志就像故障的電視，停格在這句台詞，垣志覺得大量的胃酸在肚子裡翻騰。

　　『可別跟我說羅天成把馨禾擄走，然後你找他單挑成功，結果馨禾開心的擁吻你。』湘綾冷靜地繼續搜索著架上的書本，似乎對那天的細節興致缺缺。

　　『妳會通天眼喔，怎麼那麼厲害。』　　

　　『不會吧！她真的光天化日下被擄走？』

　　『不是啦，是……』

　　『是什麼？』

　　『她真的親了我一下。』

　　湘綾用指尖輕輕掠過每一本書瘠，直到牆的盡頭動作才停了下來，氣氛達到尷尬的至高點，他無法確切知道湘綾靜默的原因，卻又同時好像臆測到了這樣的局面，或許，湘綾在意他？

　　『買參考書只是一個藉口，其實是要來告訴我這個好消息吧？』湘綾劃破沉默。

　　『這是一個好消息嗎？』

　　『誰知道，快把握機會跟她告白吧，錯過了多可惜。』

　　『妳是認真的嗎？』

　　書局外頭剛好有台救護車呼嘯而過，鳴笛聲就像拉起了警報，垣志的神經緊繃到快要斷裂，而迴盪的鳴笛聲非要拖拉到某個距離才甘願消失在他們的耳旁。

　　『就買你手中那本吧，時候不早該走了。』湘綾轉身就要離去，元智快步跟了上去，他反射性的抓住她的手，湘綾雖沒有甩開他，但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種失望的訊號。

　　『我……送你回去好嗎？』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當垣志鬆開手時，湘綾頭疾速走上梯口，垣志緊追在後頭，在樓梯轉角間，他們一同撞見了陳浩和凱蒂，垣志看見這兩人原本緊牽著的手迅速收回，陳浩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笑著，猶如偷吃糖的孩子被看見一樣心虛，凱蒂將手背往身後。

　　『你們兩個也來逛阿，現在文具打79折耶。』陳浩倉促抓起樓梯牆面上的12色0.38簽字筆組，舉在湘綾面前。

　　『你們慢慢逛吧。』湘綾從他們中間硬生穿過，凱蒂當下見她臉色不對，也往她的方向直跟去。

　　陳浩假裝若無其事的走下階梯來到垣志身旁，『偷約湘綾都不說的喔。』

　　『我才不敢相信我剛看到什麼，除了讀書之外，這方面你倒也領先群雄。』

　　『你自己也不惶多讓啊 ，先是跟校花約會，然後又跟湘綾一同逛書店，挺精彩的嘛。』

　　垣志沒心情理會陳浩的調侃，他害怕湘綾的冷淡，他必須讓她知道，那個吻於他來說沒有任何她想像的成分參雜在裏頭。他懊悔著，若有時光像皮擦的話，他想要把剛剛那一段抹的一乾二淨。

　　垣志一跨步就是四、五個階梯彈跳上樓，他一秒都不願意多待在這間充滿印刷書味和誤會殘影的地下室，他衝出門口時，迎面而來的只有凱蒂默默注視路的彼端的背影，湘綾早已騎著腳特車離開。

　　沒有一顆星子的天空撒下了幾滴雨，有些像細針一樣地刺在垣志的臉上，這痛覺就像被飢腸轆轆的蚊子狠狠扎了一口，疼痛的位置恰巧就在那無形的親吻印記上。　

　　『啊，怎麼會下起雨來了。』緊挨在自動門旁的陳浩愁眉苦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