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飛兒

　　桌上攤著敗興買下的數學講義，垣志坐在頂樓加蓋的鐵皮遮棚下咬著筆，一籌莫展的卡在某個無解的題目上，他坐的那張鐵椅中央部分有一道裂痕，時不時就咬他屁股一口，他忍不住將數學講義摔在椅面上，氣憤憤地坐了上去。爸爸手工釘成的這張圓木桌，花紋亂中有序的交錯，就像是刻意刻畫上去似的，因為打了一層蠟，摸起來光滑如絲。

　　垣志喪氣地趴在桌上，冰涼的桌面舒緩他發燙的腦袋。

　　期中考將至，今天學校放了溫書假，老天爺像是與校方協議好一般，用一場綿延不絕的毛毛雨抵制所有人外出遊玩，垣志覺得這個秋季不同以往，待人如此熱情，又太容易涓然淚下。

　　沿著屋簷落下的雨水正循著一種無法捉摸的節奏打在爸爸擱置在旁的廢銅爛鐵上，垣志用手指敲打著桌面，想要跟上雨水的節奏，但總有那麼一兩顆雨水落得太急搶了拍，要不就是嚴重拖拍，遲遲不肯落下，垣志很有感觸地嘆了口氣，心中歸納出一個多愁善感的結論，在單調平凡的生活裡，總會猶如脫序的雨滴一般，穿插許多意料之外的事。

　　湘綾缺席了這週補習班所有的課程，聽說她的感冒不僅沒復元之外，還不斷發燒退燒，而且扁桃腺嚴重發炎，吞嚥口水都像吞針。凱蒂跟垣志描述這些情況時，他內心相當自責，導致她病情加劇的兇手就是他。

　　垣志想起之前特地跟湘綾借的數學筆記，好像擱在某處，沒有打開瞥過一眼，他快速回到房裡翻找，最後他從混雜各類閒書的書堆裡將它抽了出來，他兩手謹慎的捏著，筆記本的封面是隻可愛的吉妮兔，兩顆渾圓的眼珠直盯著他，好像告誡他快點打開複習。

　　筆記本中的每一頁都是整齊劃一的重點，各種顏色的原子筆寫出一串串的數字，交織在一起就像普普風大師安迪沃荷的作品。直到最後一頁，垣志發現了自己的名字，湘綾用鉛筆先描成框，再用藍色的螢光筆塗滿之，旁邊拉出一條虛線箭頭，備註兩字 -- 笨蛋。

　　垣志完全可以想像出湘玲指著他的鼻子糗他的樣子，他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耳畔傳來手機震動的嗡嗡聲將他從想像中抽離，螢幕上閃現出一則訊息。

　　馨禾：下雨天好煩，你們學校放溫書嗎？

　那次約會之後，雖然李馨禾主動要求加了垣志的line，但數次在補習班碰到面時，她似乎把那天的事忘了一樣，只是禮貌性的點個頭與他擦肩而過，垣志心中只能揣測她那天的瘋狂舉動和充滿暗示的言語只是一時玩心興起，但心亂如麻的感覺逼迫他找尋更確切的答案。

　　他用直接了當的語氣打了一些問句，像要釐清內心的感受，旋即又覺得太直白不妥，更改較為委婉的說法，他停頓幾秒，覺得應該可以傳送出去時，又膽怯的逐句刪去，最後他選擇保守性的寒暄幾句。

　　垣志：有喔，妳們學校不也是？

　　訊息被秒讀，另一則訊息即刻彈出。

　　馨禾：是啊，現在有點想你說！

　　垣志：想我？為何？

　　馨禾：因為你都沒約我。

　　馨禾打的字字句句都像迷宮陣，搞得垣志找不到名為她在想什麼的出口，若她真的對懷有好感，那麼似乎跳過太多曖昧的情節了吧？他無法感受到一絲亙古不變的戀愛標準程序，而她忽冷忽熱的用意是什麼？

　　元智：妳粉絲那麼多，我可不想每天穿防彈背心出門。

　　馨禾：那我扮演安潔麗娜裘莉，你可以當布萊德彼特嗎？

　　元智：？

　　馨禾：電影史密斯任務沒看過？

　　元智：是沒看過，湘綾最近有去學校嗎？

　　馨禾：我跟她不同班，她怎麼了。

　　元智：得了流感。

　　馨禾：很好阿，可以光明正大休息，反正她不是成天看書嘛。

　　元智：生病哪裡好！？（苦惱）

　　李馨禾真是欠缺同理心，就算不同班，也還算是朋友吧，竟然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垣志實在不知道要回覆些什麼，心裡油然升起一股想刪掉剛剛對話的惱怒感。

　　元智：我要去看書了，晚點聊。

　　馨禾：ｏｋ，掰。

　　又是她獨到的告別方式，一句話就可以將剛剛展現的熱情一掃而光。雨又再度加碼傾倒而下，鐵皮屋頂被撞擊的霹哩啪啦，就像傳統婚宴流水席開桌點燃的大龍炮。李馨禾游擊式的主動讓垣志陷入困擾，他想切斷與馨禾若有似無的曖昧。

　　想著想著，垣志也就隨著午後的慵懶，打盹進入了短暫的夢。

　　在夢裡，垣志還是個活潑亂跳的小學生，他放學回到家後，開心的叫喊著媽媽，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他心想媽媽應該是在房裡睡午覺，便直奔到了父母親的臥室，他怕吵醒媽媽，便輕輕地打開房門，但他卻看見了一絲不掛的媽媽和另一個陌生叔叔交疊在床褥上。垣志掩住嘴不敢出聲，他緊閉雙眼不想看見這一幕，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眼前的景像轉換到了客廳，爸媽不知道為了什麼爭吵，媽媽拿起地上的酒瓶砸向爸爸，爸爸閃開了，酒瓶撞擊到了牆壁，碎片猶如手榴彈一般劃過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媽媽衝過來緊抱著他，哄著他，說他是媽媽的寶貝，他的害怕已經凌駕於愛，垣志推開了媽媽，她像風箏飛了起來，然後越來越高，越來越遠，她在全黑的夜空中化為一顆倒退的流星，倏地劃過然後消失。垣志狂奔想要追回她，他踩著空氣中透明的階梯向上，他低頭往下看卻意識到自己沒有翅膀時，剎那間被重力扯到地面上。

　　磅的一聲 ！垣志彈坐起來，身後的紗門被風吹的前後擺盪，這場雷雨還未停，雨水更加猖狂地亂竄。

　　這樁往事三不五時就像鬼魅一樣的來到夢裡糾纏著他，他害怕對他人表達自己內心，是因為他恐懼，恐懼背叛的感覺，媽媽就是這樣對待他的。

　　他緊握在掌心的手機上出現了綠色的對話框。

　　湘綾：好久不見，聽凱蒂說你最近在補習班很認真，孺子可教也。明天是你的生日，我就勉為其難的跟你說聲生日快樂吧！還有……我身體最近好多了，也許過幾天就可以在補習班碰面了。（笑臉）

　　從這封訊息看起來，湘綾似乎心情也好了許多，他心中的內疚與擔心也被化解開來，原來在乎一個人，心情都會與之起伏。想要見她的感覺突然像傑克的碗豆快速滋長。

　　垣志在湘綾的筆記本裡的某一空白頁上，畫上一個晴朗無比的風景，並在那顆聳立在中央的太陽底下寫上了兩個字，湘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