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飛兒

 　　輕快的鐘響吵醒了趴睡在書桌上的Z，同學們都趕緊回到座位，一些前往福利社覓食的人正好趕上老師進教室前坐定位，教室是黃昏市場，誰都不想浪費可以聊天八卦的每一分每一秒。

　　輔導老師踏進了教室，吵雜高分貝瞬間降至低點，班長趕緊喊起立，敬禮，老師好！坐下。

　　全班窸窸窣窣，交頭接耳，不知道今天要上什麼內容，老師眼神微笑掃過每位學生，他請同學搬開講台，在黑板上答、答、答寫下斗大五字，未來的夢想。他拉出鐵椅坐在黑板的最右側，『今天我要班上每位同學，用簡短的幾分鐘想一下，未來你想要做什麼、成為什麼，然後上台分享。』

　　同學像被判死期一般哀鴻遍野，老師輕搥幾下黑板，說：『還是大家想要看影片，寫１０００字的觀後心得？』

　　幾個平常痛恨寫字，國字寫起來像鬼畫符的人哀求不要，班長Ａ高舉右手，問：『報告老師，全班有３８位，總不可能每個人都上台吧，時間一定不夠用。』

　　『問的好，老師為此特地跟你們班導借了籤筒，我會抽出五位明日之星。好了，別哀哀叫，叫最大聲的我就直接點名。』

　　老師的脅迫抵在他們的太陽穴，只好認命閉嘴。他要求每個人拿出隨堂測驗紙條列出重點，從頭到尾都雲遊在現實與夢境的Ｚ，雖然拿出了測驗紙，但他不打算下筆寫任何字，周遭的同學都正振筆疾書寫了洋洋灑灑一大推，有些抱著頭、扯著頭髮，寫了一兩行，覺得不甚滿意，又全部劃掉，Ｚ納悶大家真的都知道自己未來想要什麼嗎？

　　五分鐘一過，老師立即抽出五位上台的不幸兒，他決定以行刑宣判的方式，一個一個宣佈，哀嚎聲又四起，老師真是折磨人的高手。

　　『安靜！第一位是Ｃ同學，請上台。』老師做到班導的辦公桌，讓出講台位置。

　　長相艷麗、身材高挑，發育超級良好的Ｃ同學露出閃亮潔白的牙齒與做作的微笑，她像選美候選人一樣，說：『想也知道，我這樣的身高不去打女籃多可惜啊！』

　　班上愛慕他的男生眾多，一群小粉絲專注地聽她說每一句話。

　　『但是！本小姐運動神經不是很好，籃球那種艱難的運動只好交給男生了，你說是不是，Ｄ同學。』Ｃ同學對Ｄ拋媚眼、傳飛吻。粉絲之間氣氛開始暴動，誰都知道身為體育股長的Ｄ與Ｃ最為速配，不過粉絲群因女神而活，各個都犧牲自己慫恿Ｄ說是。

　　『所以Ｃ同學，你未來真正的志願是什麼？』A班張打岔問道。

　　『依我的姿色，要成為台灣第一名模應該沒問題吧？從現在開始，我要每天吃好睡好，保持愉悅心情，並勤加保養，搞不好在路上就會被星探給發掘出道了呢！』Ｃ同學擺出超模姿勢，讓賀爾蒙強烈激發的紛絲們拍打書桌，鬼吼鬼叫。

　　『很好，我想信有夢最美，活在白日夢裡也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方式，可以回座了，謝謝。』老師的總結像是顆石子砸破Ｃ的魔鏡，他催促Ｃ同學下台，粉絲們失落的不要不要的。

　　『我們不浪費時間，下一位是Ａ班長。』

　　Ａ班長手裡握著一張兩面寫滿字的測驗紙，感覺準備像是要開個人演講會，他站起身來，駝著背，臉上掛著一副厚厚的眼鏡，眼睛在鏡片下變得像是兩顆花生米，他走路時脖子往前拉，像隻鴨子，幾個三八的小女生對他都投以鄙夷的眼光。

　　Ａ班長清一清喉嚨，把紙攤開，精神抖擻地唸出：『我的志願，我的志願。』

　　老師比出暫停的手勢，說：『放鬆點，不是演講比賽。』

　　『好的，身為班長，我要以身作則，未來將會努力用功讀書，考上國立大學。至於什麼大學，就暫定台政清交其中一所吧！我們是社會組的，所以我思考過要唸什麼科系較適合自己，目前我對歷史比較有興趣，但又想要在畢業之後對社會有一番貢獻，所以覺得政治系更適合我。預計大學四年要努力充實自我，積極參與各項社運活動，我想這對未來從政之路會有很大的幫助，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政治家而非政客，對！像喬治華盛頓那樣偉大的總統！』

　　他講得慷慨激昂，口沫橫飛，一些成績落後的同學卻發出倒彩的噓聲，老師要大家安靜下來，補充道：『要成為一名政治家是很偉大的理想，想要備受國民愛戴前，需要付出許多的血和淚，你的愛必須要非常寬廣無私，比方說愛這片土地，愛你所身處的社會，愛上自己的文化，愛你的家園，進而造就更多的福祉給社會、給弱勢等等……你有把握自己不會因為背負這些沉重的責任而有所退縮嗎？』

　　Ａ班長陷入沉默，有點不知所措，老師的問題有些尖銳，依他的見識，或許還沒有想到這些層面的問題，他微聲回：『我不知道，也不曾想過這麼多，但我有熱情，希望對這個社會有所貢獻，這一點是絕對無庸置疑的！』

　　一抹微笑浮現在老師臉上，『你要永遠記住此刻的熱情和滿腔熱血，我期待國家能夠有那麼一位政治家是台上這位充滿理想並努力實踐的學生。』

　　『謝謝老師！』Ａ班長深深一鞠躬之後，挺著胸膛回到座位，原本輕蔑他的女同學，眼睛晶晶亮，似乎對他有點另眼相看。

　　老師拿出下一支籤，『那麼……下一位是Ｚ同學。』

　　Ｚ的心臟像吉他弦被撥彈一下，沒想到自己會被抽到，前排同學齊轉頭瞪著他，每張臉彷彿都帶著慶幸般的訕笑，他面不改色，兩手插著口袋走上台，老師抬頭，說：『可以開始了，說說你未來的夢想吧。』

　　『我，沒有夢想，也從來沒想過。』Ｚ一派輕鬆說。

　　每個人都擺出１０１即將要倒塌的表情，一向大砲性格的Ｄ同學說：『這不是成為國家的米蟲了嗎？搞不好以後還會是敗類一族的領袖呢!國家有這種　人真是可悲啊。』

　　全班笑得東倒西歪，Ｚ挑挑右眉，不以為意，回道：『是又怎樣？』

　　『八成是怕自己的沒能力辦到不敢說吧？』Ｃ同學放下小化妝鏡，『也不是什麼高富帥，怎麼這麼耍廢，８７分不能再高。』

　　『妳的意思是只要是高富帥就能耍廢？』Ｚ問。

　　『我覺得是這樣不行嗎？』

　　『那我覺得妳不是瘦柔美，怎麼可以這麼傲嬌。』

　　『那是什麼鬼呀！』Ｃ斜鄧Ｚ。

　　『纖瘦、溫柔、美麗，三者缺一不可。論身材，妳肉稍嫌多，論個性，妳像隻被寵壞的觀賞犬，論氣質，嗯……從妳身上找不到。』　　

　　『你！？』Ｃ啪一聲打在桌子上，氣得無言以對。

　　老師單手托著腮，似乎不想要介入這樣的爭辯插曲，她繼續觀看這場精彩的唇槍舌戰，Ａ班長再次高舉右手，老師眼眼示意，『Ａ班長你說。』

　　『謝謝老師。Ｚ，你說你沒有夢想，這點我不是很認同，常理來想，什麼夢想都沒有的人應該一事無成，但你上次月考校排第十五名。』

　　『謝謝你提醒我，排名又能代表什麼？』Ｚ反問。

　　『這說明你的學習能力與主動性是優於校內百之九十五以上的人，你此番言論有欺敵之嫌。依我看來，你只是利用＂成為無知是一種輕鬆的假象＂來影響真正無知的人，好讓你能在競爭強烈的社會裡，更游刃有餘的凌駕他人，你現在依舊繼續接受國家的栽培，享用社會的資源，沒有夢想等於沒有目標，沒有目標等於沒有產能，沒有產能等於沒有貢獻，我不懂你為何可以說出這番不負責任的言論。』

　　『說完了嗎？』Ｚ側撥蓋在眉眼上的瀏海，『我讀書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而且不用太辛苦就可以達到讓師長放心，讓自己安心的水準，我是可以選擇不讀，也從來不替己設定要得到幾分或是排名，我只是單純享受吸取知識的過程，名次的結果是別人強加予我，是我的目標嗎？不是。誰能能悖逆及廢除這樣的制度？你能嗎？』

　　　Ａ班長士氣漸弱，『不能，但是……』

         Z繼續說：『對我而言，目標就是慾望，我只是無所慾，一個無所慾的人需要對誰負責？我造成任何傷害了嗎？』

         『有，對全人類未來造成傷害。』老師應答道。          

           沒預料到老師會加入這場戰役，這顆無預警的砲彈轟向Z，他苦笑，『我什麼咖，人類未來?我誰都改變不了，還遑論全世界。』

            『你就對自己那麼沒自信嗎？』老師問。

            『我是很有自信自己無法撼動世界任何一根寒毛。』Z喃喃道，『至少我選擇這樣……』

              老師來到Z身旁，輕拍他的頭，『人往往過不去的，都是自己那一關，選擇的背後都有不為人知的故事，我懂你的感受，但一切都還太早，你有很多時間可以改變自己。』

               老師的這番話蘊藏著一種隱晦的暗示，他恍如看穿眼睛所能接收的一切表象，Z不再多說什麼來答辯，因為沒有想法就是他的想法，何必要急於爭辯呢？有一天，或許，自己會改變吧？變得可愛、可喜、可賀；亦或是可憐、可怕、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