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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請問加什麼油?』帶著藍色棒球帽,滿臉痘痘的工讀生趕緊將手機塞進外套口袋裡,連忙過來招呼。

 

  『九五加滿。』我遞出信用卡,『請幫我打上統編,33475869。』

 

  『好的,九五加滿!』工讀生一臉鐵青色,昨晚一定熬了整夜上網打怪玩遊戲。

 

  小蘑菇把可愛的小臉擱在我的椅背上,說:『爸鼻,我想要去尿尿。』

 

  『嘖!剛剛去超商的時候怎麼不先上呢?』

 

  『看到好多波卡還有可樂我就忘記了嘛。』

 

  『你喔……』我話還沒說完,他就開車門跳出去了,兩隻手還摀著小GG跑向洗車棚後方的化妝室。

 

  那戶謎樣般的家庭正停在斜後方出口等著我們,女主人秀華很熱心的說要引領我們上山,他老公昌仔聽聞後結一個屎臉,但也只是默默抽著他的七星不發表任何意見。剛剛停靠超商時,秀華要她兩個女兒跟我問好,大女兒名叫陶莉,她別過臉不願意說任何字,秀華一巴掌就賞在她稚嫩的臉上,五道紅紅的指印立即烙在細嫩的皮膚上,陶莉非但沒哭,還怒氣沖沖地瞪著她,真是個徹徹底底的倔骨子。小女兒則叫陶琪,她一直躲在姊姊的背後,對我囁嚅般的叫了一聲叔叔好,她就像隻從未與人接觸過的小野兔,感覺一不注意就一溜煙鑽回她的窟裡。

  我看見那兩姊妹也下了車,往化妝室的方向走去,秀華尾隨在後,昌仔繼續躺在駕駛座,兩腿交叉放在方向盤上,嘴裡叼著菸,自以為瀟灑,他似乎發現我在偷偷觀察他,我趕緊對他微笑,他吐著雲霧對我比出中指,真是他媽的渾蛋。

 

  不知怎麼了,小蘑菇從化妝室衝了回來,他拉開車門就往後座跳,然後蹦一聲的將門甩上。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慌張?』我問。

 

  他拿出背包裡的小熊娃娃緊緊抱住,呈現跪姿,將頭埋進兩腿間。

 

  『是身體不舒服,還是看見什麼?』我突然心裡萌生出詭異的想法,難道跟早上那件事有關。

 

  他的背拱起,並微微顫抖,他慢慢抬起頭,『那個……啊!!!』

 

  他害怕的神情,讓我覺得背後一陣涼意,我立即轉身並沒有發現任何異狀,我往兩側查看,發現座窗外閃出一個人影。

 

  『先生,不好意思,這是你的發票還有信用卡。』工讀生游離在半夢半醒。

 

  『呼~差點被你嚇死,拜託出個聲好嗎?』惱羞成怒之下,我只好用怒叱來隱藏我的尷尬。

 

  我收好錢包之後,副駕駛座的車門卻叩叩叩地響起,是秀華的臉貼在車窗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眼裡似乎充滿了肅殺與敵意,卻又在不到一秒的時間,恢復到空洞又死氣沉沉的眼神。

 

  我緩緩降下車窗的三分之一,『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想提醒你,等一下切記跟緊一點,我老公開車沒有在管紅綠燈的。』她呵呵地笑。

 

  『謝……謝謝。』我趕緊關好車窗,有股衝動想馬上離開加油站,離開這家人,我啟動引擎後,發現她兩名女兒竟佇立在我車子正前方,凶狠盯著我,秀華緩緩走到她們身後,牽起她們的手,三人同時對我微笑著,她們的面孔像是抹上了一層厚白的粉,卻又泛出幾條交錯的青筋,我竟然萌生一個殘忍的念頭,撞開她們。

 

  她們母女三人用極慢的動作回到車上,昌仔無預警像支點燃的沖天炮,往死裡衝,我怕跟丟,立刻加速拐彎出加油站,後方一台貨車衝了出來,運將長按喇叭繞過我的車頭,他打赤膊,手臂上有鬼頭刺青,他張開長期咀嚼檳榔的血盆大口,叫罵:『媽的,駕照用雞腿換的啊,回家去吃屎!』

 

  雖然不爽,但好在我狗屎運,避免一場血光之災,我踩踏油門追車,昌仔的車速飆快,經常搶黃燈,甚至在一個大型路口闖了紅燈,不得已之下,也跟闖了過去,我聽見了大量的喇叭及叫罵聲。我唸道『他的駕照才是勒索駕訓班教練到手的吧!』

 

  一次次與死神擦身而過後,終於開到較為空曠的馬路,周遭車輛明顯減少,正前方的路牌標示著右拐上大武山,真是謝天謝地,快可以甩掉這家人了。

 

  一拐進較為狹窄的道路後,我們先穿越過了一個山洞,前方到底有的巨大方型木製拱門,正上方用紅色油漆塗上歡迎蒞臨大武山的字樣。

 

  過了拱門,昌仔的車像開外掛,時速至少超過一百二,越往上的山路越是蜿蜒崎嶇,他是發瘋了嗎?

 

  我吃力地跟著車,感到精神已來臨界點,而天空下起了小雨,模糊了前方視線。不知道往上攀爬多少海拔,我突然覺得冷,但外面雨水紛飛,只能讓空調跑著。我噁心感遽增,這麼久沒上山,該不會是犯了高山症?逐漸稀薄的氧氣還有越加彎曲的路開始讓胃裡的食物竄到喉頭。

 

  昌仔的車似乎離我越來越遠,他風雨無阻,不斷前進、前進,直到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

 

  雨水不拍打在前方的擋風玻璃上,我就像身處在水底世界,用僅有的一口氣,奮力往上找尋出路,我就快窒息了、昏厥了,可是不行,我還載著我的孩子,對,我的孩子!我倏地轉頭看向小蘑菇,他身子挺直的坐在後座正中央,眼睛閃著綠光,手指正前方。

 

  『前面。』低沉的聲音從小蘑菇的嘴裡冒出。

 

  一顆一顆大小不一的土紅色大石子從山坡上不斷滾落下來,我已來不及剎,就要衝撞上去,霎那間我腦海裡閃過爸爸的面孔,方向盤快速往右旋轉,衝破路旁的柵欄,往外翻覆出去。

 

  滾動,撞擊,旋轉,再撞擊,然後一聲巨響,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我眼神失了焦,像只故障的相機,全身極度酸痛,像跑完了全馬馬拉松,我口腔裡充滿血的味道,不,是溫熱的血從額頭流過鼻翼,進入我半開的嘴,不知是煙或者是霧,飄散四周,像是天境,也可能是地獄。

 

  我,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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